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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文 / 琳达·霍华

    想一想。她想了,而且想了很久。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作画,她却站在画布前发呆。问题不是出在瑞基和她之间的吸引力,而是出在她无法不去想他。其它的男人对她来说都不具意义,即使曾经进入她的脑海,她也可以轻易地把他们忘怀,照常过她的日子。他们没有一个令她心动过。至于瑞基,她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不心动。

    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被一个男人搞得这样魂不守舍。她对他的着迷不会有结果,所以浪费时间在出神想念他上实在很愚蠢。倒不是其它的男人会有比较大的机会,而是瑞基三番两次令她不知所措。她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世上有哪些男人,有可能引起她到目前为止都不存在的性欲,但瑞基绝对不在名单上。瑞基是有妇之夫,他的妻子是她的事业伙伴。现在他们夫妻俩正在闹离婚,因此她更应该远离瑞基。

    雨停了,但天气仍然阴阴的。画室里虽然有充足的照明,但跟阳光还是不一样。平时她不会因人工光源而困扰,但今天她需要明亮的阳光。圣罗伦斯河是她最爱的主题之一,她拍了许多它的相片,最近一直在画其中一张相片中的圣罗伦斯河,但没有阳光,她就画不出正确的颜色。她沮丧地把画笔插进松节油罐里哗哗地搅动。她在唬谁呀?即使有阳光,她也画不出来。她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无法画出正确的色彩了。

    她希望她能指出引起改变的是什么,但怎样也想不出来。她为什么该注意到克雷顿村唯一的红绿灯在她接近时变成绿灯?那又不是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养的植物看起来非常快乐,但起初只是以为她正好养到某些极其生命韧性、能够忍受她胡乱照顾的植物。也许至今仍是这么回事。以前她还得经常更换它们,现在无论她怎么做,它们都照样茁长。连从小乡村搬到大都市都影响不了它们。仙人掌已经开了好几次花,蕨类植物日益翠绿茂盛,连娇弱至极的花草在她三天两头更换摆放地点的折磨下,还是毫发无损。

    她不想要与众不同。她亲眼看到她的父母以艺术天分为借口,开脱他们各种自私自利、自我扩张、伤害他人的行为。她不想跟他们一样。她想成为一个完全正常又正好有绘画天赋的人,那已经够与众不同了,但她至少还应付得来。但是一个搞乱电子定时器、影响大自然和能够看到鬼魂的画家?哇,那就太不正常了。连母亲都没有那么过分,虽然她有段时期曾在神秘学中寻求灵感。施施记得那大多跟吸大麻烟卷有关。只要有心,借口唾手可得。

    她叹息着清洗画笔。今天是画不成圣罗伦斯河了。它不再像以前那样令她着迷,魅力甚至不如最平凡的脸孔。

    热狗小贩的笑脸跃入她的脑海。施施偏着头,思量着脑海中的影像。尽管头发花白,他看起来却是那么年轻。二十岁的他是什么样子?十岁的他呢?她想象着六岁的他牙齿东缺西缺地对世界咧嘴而笑。

    施施心不在焉地吹着口哨,拿起素描簿。她想要画不同年龄的他,同一幅画布上有好几张脸孔,每一张脸孔都是他。

    有些画家只画粗略的大概来取得正确的比例,但施施也是个优秀的素描画家。她经常花太多时间在草稿上,因为她总是忍不住加上阴影和细部。令她欢喜的是,这次她顺利地用炭笔捕捉住热狗小贩迷人的表情。她好久没有画得这么得心应手了。

    热狗小贩的名字叫陶伊莱。今天他照平常的时间收摊,计算一日所得,填好存款单,然后进银行排了约十五分钟的队。他原本可以用自动存款机存款,但他不喜欢跟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他喜欢带着盖了章的存款收据离开,回家后立刻把收据归档。他对这种事很细心,部分原因是他妈妈就是如此,但主要是因为年纪越大,他越觉得对细节小心总是能免除日后的麻烦。

    伊莱跟妻子结缡四十四年,直到她五年前去世。他跟妻子育有两个儿子,供他们念完大学,看他们找到好工作和娶妻生子。伊莱很满意他把两个儿子教养得如此有出息。

    他在很久以前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他有积蓄和一些收益不错的小额投资;他不缺钱,社会保险金和利息收入就足以使他过跟目前一样的日子,因为他现在赚来的钱大多照样存进了银行。但是每次想到退休,他就会想到他的两个儿子和五个孙子,以及他现在存下的每一块钱日后都有助于孙子的教育费。他不介意再多卖两年热狗,七十岁似乎是退休的好年纪。

    在他走路回家的途中,雨又下了起来。行人纷纷跑进路边的商店里避雨,他却戴紧帽子继续前进。淋一点雨不会怎么样。乌云使夜色提早到来,路灯一盏盏地亮起。夏天在匆匆离去,他可以从雨水中闻到秋天的气息。春天和秋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天气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他讨厌冬天,寒冷使他骨头酸痛。有时他会考虑在退休后搬到南方去,但知道他绝不会离开他的儿孙。

    离家还有三条街远时环境开始恶化,最近常有些流氓在街上闲荡。两个儿子希望他搬家,但他从大儿子一岁起就住在那里,他舍不下那栋充满回忆的老房子。他的妻子一直把老屋修缮得很好,但自从她去世后,他就不曾对屋子做过任何事,五年下来一切都开始显得破旧。他只是不想做任何改变。让一切维持妻子生前的模样可以使他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平时他在经过这一带时都会提高警觉,但今天,只有今天,他放松了戒心。一个目露凶光的小流氓从巷子里溜出来挡住他的去路。伊莱几乎还来不及注意到那张长满青春痘和一口烂牙的脸,他的头部左侧就传来一阵剧痛。

    那一记重击把伊莱打倒在地。小流氓弯腰抓住老人把他拖进阴暗的巷子里。小流氓又挥了两次棍子,只因为感觉很爽,即使老人根本没有挣扎反抗。接着他掏出老人口袋里的皮夹,抽出皮夹里的钞票,连数也不数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干,连一张信用卡也没有。他气愤地扔掉皮夹,低着头匆匆走出巷子。整个过程,前前后后大约只花了二十秒。

    陶伊莱,生性谨慎,从不带太多现金在身上。小流氓只抢走二十七美元。伊莱躺在小巷的阴影里,隐隐约约感到细雨打在脸上。在一剎那的意识清醒中,他知道他快要死了。他想要想起他的儿孙,但他们的脸孔就是不肯浮现在他脑海中。但是他的妻子……啊,她在那里,脸上挂着天使般的笑容,那对伊莱来说就够好了。

    「收看——机智问答!」主持人崔亚历拖长着声音说。

    施施抱着一盆爆米花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电视。介绍三位参赛者时,她一如往常地端详他们的脸孔。中间的那个会赢,她心想,他看起来心思敏捷,有着一对聪明灵活的眼睛。她喜欢跟自己玩一个游戏,设法事先猜出哪个参赛者会获得优胜。最近这个游戏越来越不具挑战性。

    运气好得令她不安。红绿灯是一回事,但是连她最喜欢的电视节目都开始受影响,她会很不高兴的。崔亚历开始念谜题类型。

    「推理小说作家。」「费迪克。」施施说,把一颗爆米花扔进嘴里。

    「浓烈的饮料。」「苦艾酒。」她回答。

    「英国皇室。」「查理二世。这太容易了。」

    「科学。」「冷融和。」

    「全国各州。」「德拉瓦州。拜托别那么明显。」

    「最后是外层空间。」

    「类星体,那还用问吗?」这是她玩的另一个小游戏,在听到提示前猜出答案。最近她也猜得奇准无比。

    卫冕者首先选了「浓烈的饮料」。亚历念出提示。卫冕者被难住了,瞪着黑板,好象他能逼它告诉他答案。时间到的铃声响起,中间那个参赛者按铃抢答。「答案是苦艾酒。」他说。不等亚历证实那是正确的问题,施施就抓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她知道没有错。最近她是每猜必中。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她起身走到窗前凝视雨景。她喜欢雨,雨总是能安抚她的情绪。雨的魔力今晚却失灵了。

    迷恋瑞基不可能使她烦恼到这个地步。没错,她很意外,因为这种事通常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但这毕竟没什么大不了。女人贪恋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她选择了不采取行动,就是这样。她可以了解人们为什么在情欲的影响下会做出失去理性的行为。荷尔蒙的威力就跟烈酒一样,但偷偷摸摸的程度是烈酒的两倍。

    不,问题不出在瑞基和她对他的超强反应。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予理会。问题出在别的地方。这种深切的不安与荷尔蒙无关。她感到哀伤,几乎是悲痛,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试着画些素描,但无法专心。电视吸引不了她,最后她拿了一本书,裹着毛毯坐在床上,好不容易看了一个多小时才打起瞌睡来。她伸直双腿,用冰冷的脚趾摩擦温暖的毛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午夜过后不久,她开始在毛毯下翻来覆去,双手做出推拨的动作,嘴里发出喃喃呓语,头在枕头上摆来摆去,眼皮在颤动,呼吸似疾奔时一般急促。

    然后她突然静止不动,连呼吸都暂停了好一会儿。

    呼吸恢复时,她条地睁开双眼,眼神空洞而遥远。她静悄悄地摸黑下床,赤脚走向画室。她没有开灯,但街上苍白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使她不致在杂乱的大房间里撞到东西。

    几个画架立在画室各处,架上都放着未完成的画。她取下其中一张画布放在桌上,然后把一张空白的画布放到画架上。

    她以俐落的动作拿起一管颜料,挤出一大团鲜红色在调色盘上。她挥动画笔,第一笔就在空白的画布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色。接着她挤出黑色颜料,在画布上涂上许多许多黑色。

    她在画布前站了两个小时,以娴熟的技巧默默挥动着画笔。她没有听到救火车鸣着警笛从她的窗下奔驰而过,她没有感觉到从赤裸的脚底传来的寒意。她连发抖都不曾发一下抖。

    突然之间,她像气球泄了气般委靡下来。她用画笔在黑色颜料中又醮了一下,在画的底部添上最后一笔。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画笔都泡在松节油里,然后像进来时那样悄悄离开画室,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移动着,循原路穿过阴暗的公寓,回到卧室和她温暖的床上。

    闹钟在六点半响起,施施从毛毯下伸出一只手按掉闹钟,终止那吵人的铃声。咖啡的香味把她诱下床。套上一双厚袜子,她像科学怪人般迈着沉重迟缓的步伐走进厨房。她默祷感谢电动咖啡壶和等待她的咖啡。第一口太烫的咖啡从她的喉咙一路暖到胃里,使她能够捧着杯子走向浴室而不把咖啡洒出来。

    十分钟后,她穿著运动衫,清醒又暖和,拿着现在可以入口的咖啡走进画室。画室位在公寓的角落,也就是说有两个墙都是玻璃帷幕。晴天时,光线好极了。

    但是现在时间还早,所以她把灯打开,让室内充满明亮的光线。从天花板往下照的强光使室内没有影子,这样虽然很好,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自然光。

    画室里的每样东西她都很熟,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放在桌上的画布,她皱着眉头走过去。那是圣罗伦斯河的画,她知道她没有把它放在桌上,而是把它留在画架上。一阵寒意窜过她的背脊。谁移动了画布?什么时候?画架上现在放着另一张画布,施施凝视着它,一股不安之感油然而生,片刻后她才绕过去看画里是什么。

    她突然一动也不动,手指紧握着咖啡杯,嘴唇发白,蓝眸圆睁地瞪着画布。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画面。一个男人趴在两栋建筑物之间充满垃圾的骯脏空间里。她很清楚她看到的是什么,虽然建筑物只不过是两侧给人高耸感的大块黑色。那个人的头部有点不对劲,他的鼻孔附近有一小滩血,还有一道细细的鲜血从他的左耳流出来,绕过耳朵下方滴进他花白的头发里。

    她凝视着画中的脸孔,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画中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死亡之火使他的眼神呆滞木然。然后她看到她素描多次而知之甚详的脸部构造。

    那是卖热狗的老人。

    随着愤怒涌上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人闯进她的公寓画下这幅令人不安的画。但逻辑思维指出那个念头的愚蠢。理由之一,画的风格,虽然不如往常细腻,但确实是她的。理由之二,画布右下角有她的亲笔签名,也就是说画确实是她画的。

    唯一的问题是,她完全不记得了。

    九点时电话铃响。施施仍处于震惊之中,她觉得好冷好冷,冷到喝再多热咖啡也无法暖和起来。她不断调高中央空调的温度调节器,直到指针指着二十七度,她不肯把它调到更高。气象预报说今天会是个风和日丽的美好晴天,气温最高可达二十四度。在户外活动的人都穿短袖,儿童仍然穿著短裤,她却冻得半死。她觉得她的五脏六肺好象都是冰雕的,寒意发自体内而非来自外界。

    她无法作画,甚至无法做别的事。每次看到热狗小贩的画,她就眩然欲泣,而她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女人。但是她感到悲伤,如丧考妣的悲伤,因此电话铃响时,她立刻抓起话筒,很高兴有事情转移她的心思。

    「我是茜妲,现在方便吗?」茜妲亲切的声音传来。

    「跟任何时候一样方便。」施施拨开遮住眼睛的一络鬓发。「关于昨天——」

    「别道歉,」茜妲笑着打断她的话。「应该是我向妳道歉才对。如果我有费神去想想,应该立刻就会知道妳不可能受得了他们。跟玛歌在一起,不消一会儿就会受不了。但跟卡森在一起,连圣人都会发脾气。」

    「他对妳有强烈的情欲。」真要命,她原本没有打算说那句话的。她喜欢茜妲,但她们始终没有从同事变成朋友。反正说贴心话也不是她的长处。

    茜妲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她轻蔑地笑道:「卡森对妳有强烈的情欲。说他像狗一样还会侮辱了狗。但他有他的用处,所以玛歌一直没有离开他。」

    施施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此时从她嘴里出来的一定会是贬损的话,而麦氏夫妇不仅出入茜妲的社交圈,同时也是她的顾客,侮辱他们会很不得体。保持缄默不容易,但她总算做到了。

    「昨天我看到妳上了瑞基的车。」茜妲在略微停顿后说,语气中有一丝犹豫。

    喔哦。施施的雷达开始哔哔地拉警报。「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我带着放画的公文包,所以他让我搭便车。」她紧抓着电话,希望茜妲会换个话题。

    没那么走运。「他有时会很殷勤有礼,那完全是因为他在维吉尼亚乡下长大的。」

    「我不知道他来自维吉尼亚。」这么说似乎不会错。

    「他说话仍然带着土腔。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他都不肯去上正音班好去除土腔。」

    施施好象不曾注意到他有什么土腔,但现在想想,他说起话来确实有点懒洋洋的腔调。维吉尼亚并不属于南方腹地,但茜妲却把他说得像是「城市乡巴佬」。施施不想谈他,光是想到他就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尤其不想跟他指日可待的前妻谈他。

    「妳知道我们在办离婚。」茜妲满不在乎地说。「那是双方的决定。瑞基和我貌合神离有一段时间了,去年妳搬来纽约后不久,我们就分居诉请离婚。在谈离婚协议时,他一直很混蛋,但我猜那也是意料中事。离婚毕竟不可能不伤和气,对不对?」

    「通常如此。」也许她的反应冷淡,茜妲就会厌倦这个话题。

    「呃……瑞基昨天有没有说什么?」

    茜妲的语气中又透着迟疑。施施有个感觉,这才是她打电话来的真正原因。「关于哪方面?」她自豪又气恼自己竟然能装傻装的如此逼真。她没有理由内疚,因为即使瑞基邀她共进晚餐,她也已经回绝了,但逻辑显然跟罪恶感无关。

    「关于离婚。」

    「没有,他只字未提。」能够实话实说令施施如释重负,她不擅长说谎瞒骗。

    「我想也是,他谨慎得要命。」茜妲的话中好象含着怨恨,接着她又迟疑了一下才说:「昨天在画廊里,我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妳看。」

    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毛毛虫缓缓爬上施施的背脊。她不喜欢这样,她不想被卷入他们的离婚风暴之中。她只想忘记运作失常的荷尔蒙使她一时之间对他的魅力起了反应。

    「分居后他就对是否有过婚外情谨慎得要命,我一直查不到任何证据,」茜妲继续道。「昨天看到他对妳那样目不转睛……呢,我感到有点好奇。」

    才怪。茜妲语气中的怨恨这回可是清清楚楚。施施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也许他根本没有婚外情。」

    「什么,瑞基没有婚外情?」茜妲笑道。「不太可能。总之,我想说的是,就算妳和瑞基有什么,我也不会介意。我跟他分居将近一年,我早已开始过我自己的生活了。我正在跟一个我喜欢的人交往,跟他在一起比跟瑞基在一起时自在多了。」

    施施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总不能说谢谢吧。茜妲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担心她真的开始跟瑞基交往而另觅画商代售她的画作吗?茜妲没道理担那个心,因为施施很清楚她对茜妲的价值,画廊里多得是比她更会替画廊赚钱的画家。茜妲打这通电话的动机可能纯粹是无聊,感情失和的夫妻,即使正在办理离婚手续,仍然无法潇洒地放手。

    唔,她可不想被卷入其中。施施打个侈炼,一边伸手抓毛毯往身上裹,一边思索该如何走出这谈话的地雷区。茜妲似乎在等她响应,她绞尽脑汁,最后只想出一句不很合适但也不会出错的话。」希望妳会得到幸福。」

    茜妲听来似乎真心地笑了笑。」喔,我怀疑这会是天长地久的感情。人生太短,男人太多,我可不想太快重蹈覆辙。但我承认我原本希望瑞基对妳有兴趣。」

    「什么?」施施低声惊呼。

    茜妲又笑了。「别这么吃惊。我不在乎他有多少个情妇。我不恨他,也不希望他倒霉。我只希望他别再对离婚协议那么固执,好让我们能够早日分道扬镳。他如果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也许就会对协议做出最后决定,以便重获自由。我了解瑞基,我知道他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时是什么样子。」回忆使茜妲的语气暂时温柔起来,然后她轻声低笑。「我曾经备受疼爱。」

    施施想知道瑞基是如何疼爱一个女人的。她差点说出瑞基开过口约她出去,但谨慎使她把到口的话又吞回去。她已经拒绝瑞基了,所以没有必要自寻烦恼。她无法再忍受这怪异的谈话,于是巧妙地改变话题。

    「我想我会拿一些新作品到画廊去。」施施说,随即皱起眉头。她为什么要脱口说出那句话?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画变成什么样子。

    茜妲笑了笑。「不想再听跟瑞基有关的事了,对不对?」她换成谈公事的语气。「我很想看看妳的新作品。我一直很担心妳,妳的产量不如从前。」

    「哦,我一直有在创作。」施施咕哝。

    「我知道,妳认为它们很差劲。我承认我一直很好奇,但我不想给妳压力。妳什么时候把它们拿来?我一定要在场。」

    这下她想逃也逃不掉了,她瞥向窗外察看天气。「如果没有又下起雨,今天下午怎么样?」

    「太好了。我下午没有别的事,所以会在画廊里。到时见了。」

    施施挂断电话,裹紧毛毯。完了,这下她不得不让别人看到她的画了。想到这个,她就害怕,但至少现在她会知道她的新作会不会有销路。对自身创作的怀疑已经折磨她够久了。

    她冷得全身发抖。可恶!她为什么暖和不起来?

    茜妲挂好话筒,以臂当枕,趴在床上,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赤裸的臀部。「运气不佳,对不对?」季亚问。「早跟妳说了。」他俯身亲吻她的背脊,对自身性欲的兴趣远超过对她的财务烦忧。

    平时她很喜欢跟季亚亲热。他年纪轻,对性还很着迷,但又有足够的技巧。跟他在一起相当自由,因为他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她不必因全神贯注在自身的愉悦上而感到不安。但是现在她却恼火他似乎无法理解瑞基对离婚协议的态度不再强硬有多么重要。她摆脱他的亲吻,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不死心地挨近,用湿濡的亢奋抵着她的腿,放在她臀部上的手往下游移探索。

    「别闹了。」她不悦地说,摆动臀部甩掉他的手。「我不想再来一次。你也应该担心的。如果瑞基不对钱的事让步,你就要失业了。」

    「我可以找别的工作。」他满不在乎地说,气得她想打他耳光。他的手又溜回她两腿之间,这次直接把两根手指伸进她体内。她不由自主地倒抽口气和弓起身子。

    「薪水不会有我给的这样高。」

    「我可以将就。」他开始缓缓移动手指,茜妲咬住枕头压抑**。他已经够自大了。

    由于心里十分气,所以她再度扭动摆脱他。「昨天你也盯着施施看,我还以为她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

    他丰满的唇缓缓勾出一个微笑。「我不是她喜欢的那一型。施施很酷,那头秀发令男人想入非非。何况,那件红色套衫紧贴着她的奶子,令人无法不注意。」

    「我就没有注意到。」茜妲语气僵硬地说。

    「幸好没有,亲爱的。」{季亚再度倾身开始亲吻她的背脊,这次一直往下亲吻到她的臀部。他喜欢茜妲语气中的醋意。「但说句实话,她的奶子很漂亮。」茜妲气得全身僵硬,他选在那一刻把手指再度探入,知道她的僵硬使他的探入变得粗暴。茜妲有时喜欢男人对她粗鲁一点。她忍住一声**,他知道他收服她了。

    卧室里安静了几分钟,只剩下她的娇喘声和床单的窑翠声。季亚继续用手指**她,直到她的大腿放松张开。「快点。」她生气地命令。他立刻移到她身后,用坚硬的**取代手指。她屈膝抬臀,让他较易进入。她长叹一声,拋开烦恼,专心在肉体的欢愉上。如果画廊歇业,肤浅的季亚不会留下来,但现在他还在她身边,所以她不妨好好利用他。

    但在他们亲热完,她的呼吸恢复正常后,她的烦恼又回来了。她多么希望昨天下午没有误解瑞基的表情。如果他正在跟施施交往,他也许会比较愿意同意她的条件,以免离婚妨碍他发展新的恋情。

    她叹口气。虽然那只是胡乱猜测,但事到如今,她已走投无路了。不幸的是,施施对工作以外的事一概毫无知觉,她也许不会注意到男人被她吸引,直到他在她面前脱光衣服,甚至到那时还会以为他是想要她画他。瑞基不会愿意在一个女人的生命中屈居配角,即使主角是天生的有才能,而施施的绘画天才是不容否认的。

    茜妲烦恼得要命。如果瑞基肯让步,不,为「如果」烦恼是白费力气,那就像是在计划赢得乐透奖之后的未来。

    她知道她的理财技术不佳,但她以前不曾有过理财的需要。从小到大,她都有花不完的钱,婚前是她父亲的,婚后是瑞基的。但她并不笨,已经从错误中学到教训。凭着画廊的收入和瑞基同意给付的高额担养费,她的生活应该还能过得差强人意——只要她能先清偿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债务。

    那才是真正的问题。一想到债台高筑,她就直冒冷汗。对如今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她来说,负债的总额对她就像天文数字。分居后她确实有点挥霍无度,公寓用的全是最昂贵的家具装潢,她还花了许多钱在旅游和添购新衣上。不知何故,她原本以为瑞基不是真的要跟她离婚,她花那些钱是为了惩罚他那样吓她。没想到他对离婚是铁了心,而且无意替她偿还新债,即使那些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茜妲压下心中的后悔。瑞基跟她的婚姻已是覆水难收,她企图重修旧好的所有尝试都遭到断然拒绝。她猜瑞基会永远留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她想念的不只是他们热情如火的性生活,至少结婚的头五年是。在她历任的情人中,没有一个的床上功夫比得上瑞基。

    但她最想念的是安全感。瑞基是个非常可靠的男人,有如她永远可以倚赖的窘石。他的特质就像征婚栏中的广告;可靠、聪明、具幽默感、体贴的情人,以及最重要的——正直。他的道德标准高得会令人以为他是出生在白金汉宫,而不是西维吉尼亚的某个小农庄。

    但事情演变成这样只能怪她自己。她很清楚万一让瑞基得知堕胎的事,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对那件事一直很小心,付帐时用的是现金,以免让他发现支票对帐单或信用卡存根。她不敢让瑞基知道她怀了孕,因为他绝不会答应她把孩子拿掉。但她不想要孩子,即使是在年轻、新婚和疯狂爱着他时也不想。真正令她厌恶的不是抚养孩子,而是怀孕会破坏她的身材和生活。

    他们的婚姻在很久以前,从瑞基发现她有别的男人之后,就亮起了红灯。她早就不记得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了;他是谁并不重要,因为她跟他只是逢场做戏罢了。当时她花了好大的说服力才维系住他们的婚姻,从那之后,她对她的婚外情都非常小心。她并没有跟那些男人认真,但知道瑞基不会那样想。她十分肯定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地维持夫妻关系,如果她没有喝太多酒,如果他们没有吵架,如果她没有在盛怒之下为了伤害他而说出那些话。如果,如果,如果。大错已经铸成。他们的婚姻当下就结束了,差的只是法律程序。

    她承认错在自己,但那并不表示瑞基决定给她什么,她就会乖乖地接受什么。她原本希望他的新欢会是施施,因为施施虽然古怪,心肠却很软。再者,茜妲是真心喜欢施施,而且认为施施也喜欢她。瑞基会千方百计地讨好他想要的女人,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如果他想要施施——她认为他是——施施会劝他慷慨为怀,那么他就很可能会答应她的要求。

    但在跟施施通过电话后,茜妲不再抱那个希望。她的心思转向另一个计划。她不喜欢那个计划,因为它有相当程度的风险,但事到如今,麦卡森似乎是她最可以寄望的对象了。

    与魔鬼共舞或共枕时,妳最好摸清他的底细和采取自卫措施。她知道卡森的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可能不会需要用到它们。也许她可以使他相信她拿掉的那个孩子是他的,时间上不无可能,虽然她十分确定孩子的父亲是瑞基。那个计到有可能会成功。告诉卡森堕胎的事和那个孩子是他的,但瑞基发现孩子的事时以为那是他的骨肉而跟她闹离婚。那会迫使卡森负担她部分的债务。是的,她比较喜欢这个办法。

    如果卡森拒绝合作,那么她再使出必杀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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