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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完美作案 文 / 诸葛宇聪

    1

    “你想知道,她们之间存在怎样的特殊关系?”

    翌日清晨,刑警三支队的办公室里,陆浩讲述完昨晚调查方振宝的结果,我丝毫没感到惊讶。因为自从我知道她握有许蕾重要秘密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她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系,绝非只有仇恨那么简单。

    “哦?”坐在办公桌后的陆浩上体前倾,双臂架在桌上,惊讶地看着我,“你知道答案?”

    我背靠着沙发,点点头:“当然知道。”

    “快说,是什么?”

    “犯罪动机!”我顿了顿,“她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就是苏可曼的犯罪动机。”

    “这还用你说!”他泄气地靠回到椅背上。

    我在沙发上坐直身,抬高声音说:“堂兄,苏可曼的犯罪动机必须查清楚,不然很难找到犯罪证据。”

    “我看未必。”陆浩反驳道,“只要查清她雇佣何人毒杀许蕾,然后把那个人抓到,不就有了人证吗?”

    “如果她没雇凶杀人,而是提前下毒,你岂不是永远找不到这样一位人证?永远也破不了……”

    “好了!”陆浩用力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在你拿出提前下毒假说的证据之前,我还是认为雇凶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我无奈地耸耸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说:“昨晚在酒吧分别后,我反复推敲苏可曼布下的诡局。她为了毁掉许蕾的名誉,故意接近韩一洋,制造三角恋。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韩一洋现在还活着,她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陆浩瞪大眼睛,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质疑道:“你怀疑韩一洋的车祸,也是苏可曼制造的?”

    “嗯!”我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点点头,“对苏可曼来说,利用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很重要,在适当的时机杀死他封口也同样重要。”

    “可是……”

    陆浩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记事本快速翻动了几页,然后起身走过来。他把记事本递到我面前,说:“你看,这是车祸发生前半小时,韩一洋发给她的短信。”

    我看向他递过来的记事本,就见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我和许蕾在一起吃饭,不方便,稍后打给你。5月27日,下午2点40分。

    “这条短信我看过。”我把目光转向他,“你是不是认为,就算那场车祸不是意外,短信也足以证明车祸与苏可曼无关?”

    “对,案发前她根本不在韩一洋身边,没有作案时间。”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道:“你查过手机的机主吗?”

    “这……”他伸手挠了挠头,“难道机主不是韩一洋?是她随便找个手机发给自己的?”

    “当然不是。我来之前去找校长核实了,的确是韩一洋生前使用的号码。”

    “既然机主是韩一洋,那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刚才说了,杀死韩一洋是她实施诡计的重要步骤之一,所以我不得不去怀疑她。”

    陆浩指了指记事本:“这条短信,你怎么解释?”

    “我昨天仔细想过,这条短信有大问题。”我仰视着他说,“有这样一种可能。案发前,苏可曼和韩一洋就在一起,她趁韩一洋不留神,偷偷用他的手机给自己发了这条短信。而且,我曾查过学校的请假记录,案发当日下午她恰好请假离校了。”

    “哦?”

    陆浩垂下视线,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说的这种可能也许会发生,不过她曾主动提出,让我调查韩一洋的车祸。如果她是凶手,不该主动提起这件事吧?”

    “她提出让你去调查,是为了嫁祸给许蕾!因为短信上清楚地写着,许蕾和韩一洋在一起。”我停顿了一下,补充说,“许蕾已中毒身亡,韩一洋的车祸又过去了三个多月,要想查清谁是凶手,难度可见一斑。她主动向你提出这个请求时,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浩脸色变了变,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这条短信时,就觉得很可疑。”我放慢语速说,“韩一洋故去三个月了,她为什么要一直保留着这条短信?我认为,除了利用短信嫁祸给许蕾之外,她还有两个目的。”

    陆浩抬起头:“哪两个目的?”

    “第一,用来证实她和韩一洋存在暧昧关系,为之后诋毁许蕾做好铺垫;第二,为她自己提供韩一洋车祸的不在场证明。”

    陆浩听完沉默了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气,说:“看来,韩一洋的车祸极有可能是她制造的。”

    “是啊,那起车祸被你们警方鉴定为酒驾导致的交通事故。”我叹了口气,“车祸没留下任何可疑之处,很符合她完美布局的特点。”

    陆浩皱紧双眉,歪头想了想:“单是制造那样一起车祸就很有难度,要想骗过警方就更加难上加难,她是怎样做到的呢?”

    我缓缓摇头,说:“我也猜不到。不过要想查明所有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搞清楚她的犯罪动机。到那时,无论她布下的诡局多么缜密,一切都会不攻自破。”

    陆浩这次没有反驳,赞同地点点头:“嗯!确实有必要查清她的犯罪动机。”

    我抬手看了看腕表,距第一节上课还有半个钟头,忙站起身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哦,”陆浩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说,“你稍等下,一会儿就送来了。”

    大概过了两分钟,一个穿制服的女警员送来个小纸包。女警员走后,我打开小纸包,就见里面只有两粒红色胶囊。

    “怎么就给我两粒?堂兄,你也太抠门儿了吧?”我抱怨道。

    “呵呵,这可不是我抠门儿。”他苦笑一声,解释说,“许蕾留下的药瓶里一共只有七粒,给你两粒不少了。”

    “一共就七粒?”

    我皱起眉头,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想。这个猜想,让我更加坚信提前下毒的可能性。

    他看我长时间没说话,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还嫌少吗?”

    “不,不是。”我走近一步,举起手里的纸包问,“这种药,每日的服用剂量是多少?”

    “一天三次,每次两粒。”他干脆利落地答道。

    “哦。”我把镇脑灵胶囊小心包好,装进兜里,“我记得你曾说过,这是治疗周期性偏头痛的药,对吗?”

    “对。”陆浩说,“我也吃过这种药,属于中药成分,副作用小,疗效还不错。”

    我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瓶里的七粒胶囊,你都检测过了?都没掺着毒鼠强?”

    “都检测过了……”他有点不悦地看着我,“怎么,你不相信我们警方的检验结果?”

    “怎么会?”我冲他笑笑,“第一节有课,我先走了。等我这边实验结果一出来,立刻通知你。”说罢,我转身走出办公室。

    2

    上午9点,距京海市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苏可曼从老家的居民楼里出来,沿着不算宽敞的马路,快步向前走着。她是昨天傍晚回来的,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一直瞒着年迈的父母。但父母发现怀孕6月的孩子掉了,就向她追问原因。她谎称不小心摔倒流产了。

    她边走边四下环望,半年没回老家,变化挺大,很多熟悉的建筑物都消失不见,被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大厦所取代。其实,她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去那座小公园看看。公园在老房子附近,距父母现在的住所很远,自从搬家后,她就再没去过那座小公园。

    她暗暗祈祷,公园千万别发生任何变化。

    公园里熟悉的景物,会勾起某些记忆。虽然她曾把那些记忆藏在大脑的最深处,永远不愿回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却特别想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

    穿过交通岗,前边出现一大片楼群,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这里是虎石镇的中心地带,医院、学校、商场和住宅区等建筑密集地分布开。她绕过镇中心医院,走出百米左右,忽然驻足。

    在几个居民区的中间,是一所小学,大理石垒砌的门柱上,赫然刻写着:京海市虎石镇双语小学。

    虽然木头栅栏变做高高的围墙,小铁门换成电子大门,甚至连校名也变更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童年时就读的小学。

    由于自身的原因,小学毕业后,她就再没回来过。她好奇地向校园里望了望,教学楼还在原来的位置,小操场也没什么变化。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进学校里看一看。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大门紧闭着。她敲响电子门,很快,一个校警从门卫室走出来。现在的小学管理都很严格,校外人员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她毕竟是教师出身,很容易就想到了办法,以校友的名义,去拜见校长。

    做完登记后,她走进了校园。虽然小操场铺上了红色的塑胶,但一踩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了。

    刹那间,脚下的塑胶跑道还原成黄色的沙土,四周的高墙变成木头栅栏,一群扎着红领巾的孩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首熟悉的儿歌也从远处悠悠地飘来——“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

    “小曼,你在干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忙转回身,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那女孩看上去也就**岁的样子,不时还会做出咬手指的幼稚举动。

    “老师正找你呢,”小女孩跑近后,拉着她胳膊说,“让你组织咱班去参加拔河比赛。”

    “拔河比赛?”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岁的孩童,手里还捏着几片红透的枫树叶。

    “是呀!”小女孩指了指操场的远端,那里聚满了孩子。

    “那我们快去吧。”她扔掉手里的树叶,拉着小女孩向那边走去。

    “小曼,只要你去组织,咱班这次肯定能赢。”小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稚嫩的脸上露出自信。

    走回到人群里,小同学们都围住苏可曼。年轻的女班主任老师也走过来,让她在拔河时喊口号。老师认为,只要是她喊口号,就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同学们的凝聚力。

    比赛很顺利,苏可曼所在的班级获得了第一名。满脸汗水的小同学们兴奋地围着她,女老师又走过来,并说她的口号喊得最响亮。

    颁奖典礼时,苏可曼代表班级去领奖。领奖台设在高高的领操台上,她登上去,恍然察觉到台下密集的人群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时空瞬间切换了,苏可曼坐进教室里。女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公布期中考试成绩。

    “小曼,你这次又考了双百呀!”女同桌满脸敬佩地看着她,说,“还是全校第一名,真了不起啊。”

    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微笑着说:“你也要努力呀。”

    女班主任老师公布完考试成绩,对学生们叮嘱道:“放学后,大家到讲台领取成绩单,回去让家长签字,明天千万别忘了带回来。”她伸手指了指苏可曼:“班长,你明天负责收上来。”

    苏可曼赶紧起立,应声道:“是,老师。”

    女老师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环视全班,抬高声音说:“接下来,我们开班会。这次班会的主题是——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

    女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班会的主题,转回身,面向全班问道:“同学们想一想,我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模范呀?”

    “有!”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她是谁呀?”女老师引导式地问道。

    “苏可曼!”

    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苏可曼丝毫没感到惊讶。在全班同学的要求下,她走上讲台,发表了一番怎样成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的演说。

    精彩的演说结束,班级里响起孩子们的掌声。

    那一刻,她又察觉到了那双眼睛。

    而且,那双眼睛里正射出两道充满忌恨和憎恶的光芒,好似两支染了剧毒的箭矢,直刺进她身体里!

    她仿佛真的被毒箭射中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不但没有同桌,还与其他同学隔着很远的距离。再低头看看自己,竟然一下长大了不少。

    “苏可曼!你怎么又溜号了?”

    老师的斥责声刺进耳鼓,她猛抬头,却发现换成了一位中年男老师。她吐了吐舌头,翻开课本,教材也变成了六年级下册。

    她向后翻了几页,突然看到某页的空白处,画着一个人脸猪身的图画。虽然画工拙劣,但稍加分辨就能看出,那张脸像极了讲台上授课的男老师。

    但这幅图画,并非苏可曼的杰作。

    “是谁在我的书里画下了这幅图画?”

    她觉得很好奇,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图画少了些什么。她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猪”竟没有尾巴,忙从文具盒里拿出铅笔,把“猪尾巴”补上去。

    可就在这时,耳边忽地响起一声斥责:“苏可曼!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男老师正站在桌旁。她想伸手遮住图画,却被男老师一把夺走了课本。

    “这节是外语课!你翻出数学教材干什么?”男老师似乎还没发现课本上的图画。

    老师话音未落,班级里响起了孩子们的哄笑声。同学们的笑声,宛如一根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渗透皮肤,直钻进心里。

    “嗯?”男老师皱起眉头,边看课本上的图画边说,“不好好听课,却在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一下变得青紫。

    “啪!”

    男老师把课本摔在桌上,指着图画怒气冲冲地问:“你画的这是什么?”

    这位男老师在学校出了名的厉害。她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地说:“老师,这幅画……不是我画的。”

    “还敢狡辩!”

    “老师,真不是我画的。”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含在眼圈,委屈地说,“我翻开书就看到了,不知道是谁……”

    “别狡辩了!”男老师使劲拍了拍课桌,“我在你桌边站了半分钟,你一直在低头画画!”

    她想说“我只是把猪尾巴补上去”,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别哭了。”男老师冰冷地劝了一句,俯身拿起画着图画的课本,“犯了错误还狡辩,真该好好教育教育你这孩子。下课到我办公室!”说完,他走回讲台。

    委屈的泪水,如开闸的洪水般从眼眶里涌出。她没有伸手去擦,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漫过童年的脸颊。

    渐渐地,眼睛仿佛被泪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断层。

    隔着迷雾一般的断层,她看不清同学的背影,看不清老师的轮廓,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然而,那双如毒箭般可怖的眼神,却清晰地放大在瞳孔里!

    苏可曼的身体猛抖了一下,又用力晃了晃头,那双可怖的眼睛消失了,周遭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环顾着铺满红色塑胶的操场,她还是难以安心,蹲下去摸了摸,指尖传来富有弹性的塑胶的真实触感。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无比真实的幻觉。

    她重重吁出一口气,绕着塑胶操场走了一圈,然后离开童年时的母校,向小公园走去。

    3

    中午11点刚过,陆浩来到新起点高中。正值放学时间,身着统一校服的高中生自校门蜂拥而出。他等了几分钟,错过人流高峰,走进校园。

    堂弟约他在实验楼会面,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实验楼。他四下看了看,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从教学楼出来,忙走过去询问。

    “实验楼?”女生向远处指了指,对陆浩说:“哦,就在体育馆后面。”

    陆浩点头致谢,绕过体育馆,这才看到实验楼。一走进来,他就闻到一股臭鸡蛋味儿,忙伸手捂住鼻子,快步登上台阶来到二楼。

    我站在楼梯口等了他半个钟头,看他上来,忍不住抱怨了声:“你咋这么慢?”

    “恰巧赶上放学。”他放开捂在鼻子上的手,轻轻抽动了几下鼻翼,皱起眉头问,“这鬼地方怎么有一股臭鸡蛋味儿?”

    “有个班刚做完硫化氢不完全燃烧的试验,”看他一脸担忧,我笑道,“呵呵,硫化氢虽能毁灭地球上的所有物种,但现在空气中的量,还不至于让你中毒。”

    陆浩走近几步,直入主题:“你用那两粒镇脑灵,做了什么实验?”

    “体外消化试验。”

    “嗯?”他一脸茫然,似乎想问为什么做这个实验,却没问出口。

    “昨晚在酒吧,我曾说你之所以认为时间不相符,是因为忽视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这一点就是——镇脑灵裹着的胶囊皮。”

    “你是说,胶囊在体内也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溶解?”陆浩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幼稚。

    “当然!但不同胶囊的溶解速度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要用镇脑灵做这个实验。于是,我在体外模仿胃部环境,进行消化实验,不过学校器材有限,实验可能会有一定误……”

    他打断我,迫不及待地问:“实验结果怎样?”

    “还算满意。”我笑了笑,指着一间实验室,“走,我们进去说。”

    陆浩走进去,环视一圈,看到第二排的实验桌上摆着一个玻璃器皿。他走近,低头看了看,器皿里盛放着几百毫升溶液。

    “你就是用这些做的实验?”他有些担忧地问。

    我知道他担心实验的准确性,走过去解释说:“玻璃器皿装的是,浓度和PH值接近胃液的盐酸,以及仿制的胃蛋白酶,这些基本可以模拟人体胃内的消化环境。”

    陆浩放心地点点头,催促道:“你快说,胶囊溶解的时间是多少?”

    “你就给我两粒胶囊,所以只做了两次实验,结果分别是11分38秒和12分03秒。”我又补充了一句,“在人体内,要考虑胃肠蠕动,溶解的速度应该比这快一点点。”

    “能快多少?”陆浩追问。

    “我问过生物老师。她告诉我很难给出准确答案,因为这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当事人是否处于运动状态,是否刚刚进食,是否患有胃肠疾病等等。”

    “要考虑这么多因素?”陆浩苦着脸,皱起眉头。

    “许蕾是否患有胃肠疾病不得而知,但在她毒发前后,除了静坐在意大利面馆,就是开车返校,肯定没做剧烈运动,而且还吃下了意大利面,这些因素都会导致胶囊溶解速度变慢。所以我分析,胶囊在她体内溶解的时间,应该很接近实验得出的时间。”

    他放松地“哦”了一声,舒展开双眉,垂下视线,似乎是开始在心里计算时间差。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事先演算好时间数据,低头看了看,对他说:“现在,我们假设毒鼠强掺在镇脑灵胶囊里。许蕾是在12点前不久吃下胶囊,12点13分离开意大利面馆,在这不低于13分钟的过程中,胶囊可能刚在胃里溶解不久,对吧?”

    “对。如果胶囊掺毒,那时毒鼠强可能已暴露在胃里。”陆浩想了想,“但毒鼠强被吃下后,不会立刻毒发,通常要经过10到30分钟左右的时间。许蕾服下的剂量很大,毒发时间会很短。”

    “就算是最短时间——10分钟毒发,再加上胶囊在体内的溶解时间,至少也有21分钟。所以我现在想问你,你所指的‘12点前不久’,距12点到底有多长时间?如果低于8分钟,也即是在11点52分后吃下胶囊,那么许蕾在毒发前肯定离开面馆,坐进车里了。”

    “这个‘12点前不久’,还真是个大问题!”陆浩翻出记事本查看了一下,“当事人李静是这样说的:许蕾吃药后不久,我才听到的钟声,所以肯定是在12点前。”

    我耸耸肩:“看来,你有必要去找当事人调查清楚。”

    “嗯!我现在就派人去调查。”说着,他掏出手机走出实验室。

    几分钟后,陆浩返回来。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沉默了片刻后说:“我现在姑且认为,镇脑灵胶囊掺毒的假说成立,但还是存在很多疑点。”

    我很清楚他心里的疑惑,微笑着问:“说说看,你有哪些疑点?”

    陆浩在椅子上挺直背脊,仰视着我问:“如果苏可曼在胶囊里提前下毒,她怎么敢保证许蕾一定会吃这瓶胶囊?而不是其他的同类药?”

    “很简单,她知道许蕾最近犯了周期性偏头痛,一直在吃这瓶胶囊。”我答道。

    “可是,这瓶胶囊一直在许蕾身边,她怎么会轻易把毒药掺进去,而许蕾为什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个也很好解释。假如我是苏可曼,我就事先买瓶一模一样的胶囊,把毒药掺进其中一粒里,然后趁许蕾不在办公室的空当,偷偷潜入,将这粒胶囊放进药瓶里。”

    “万一许蕾带在身上,那她岂不是计划落空?”陆浩质疑道。

    我摇摇头,语气坚决地说:“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嗯?为什么不会?”他大声质疑道,“我们就是在许蕾身上发现的这瓶药!”

    “也许,许蕾只是偶尔带在身上呢。”

    “偶尔?那也太巧了吧?刚好被害时带在身边?”陆浩对我的解释很不满意。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坐在他旁边的实验桌上,慢条斯理地解释说:“以苏可曼做事一向缜密的特点,必然早就观察过这瓶药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出现你说的那种状况,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许蕾和那瓶药分开一段时间,然后投毒。话又说回来,许蕾也不会想到她要用毒胶囊谋杀自己,也就不可能把这瓶胶囊藏起来。所以我认为,投毒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似乎觉得我这番解释不无道理,没再开口反驳。他想了想,又问:“苏可曼投毒的时间,应该是在案发前不久吧?也就是‘公园袭击案’发生前不久,对吧?”

    “当然!”我反问道,“如果‘公园袭击案’还没发生,许蕾就中毒死了,她布下的诡局岂不是失去意义?”

    陆浩点点头,说:“镇脑灵一天服用三次,那么,她肯定是在许蕾当日第三次服药后,才去投的毒。”

    “嗯!算起来,大概是在下午放学前后。”

    “许蕾离开办公室应该会锁门,那她有钥匙吗?”陆浩问。

    “按理说不应该有。但你也知道,苏可曼从很久前就开始策划整盘计划,估计她早想了到这一步,找机会配好了钥匙。”

    “学校有监控吗?”陆浩追问。

    我双手撑着桌面,摇摇头:“要是有监控,苏可曼就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投毒了。”

    “是啊!”陆浩叹了口气,“她能布下缜密的诡局,又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说完,他垂下头,不再发问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说:“其实,你应该还有一个疑点。”

    “嗯?”他扬起头,迷惑地看着我。

    我伸手拍了拍他手腕戴着的腕表,提示说:“对许蕾死亡时间的控制。”

    “死亡时间?”他仍一脸迷惑。

    我只好进一步解释道:“如果‘公园袭击案’发生后很久,比如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之后,许蕾才中毒身亡,就容易暴露很多问题,对苏可曼极为不利。”

    陆浩恍然大悟,接话道:“难怪药瓶里只有七粒胶囊!原来苏可曼早就设定好,许蕾最迟的死亡时间。”

    “对。所以我刚才说,苏可曼早就盯上这瓶镇脑灵胶囊了。当药瓶里的胶囊足够少时,她开始实施诡计。”我叹了口气,换做沉重的语气说,“细算一下,她让许蕾最多能活到翌日晚上。”

    “等一等!”

    陆浩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说:“有个地方不对劲儿啊?”

    “哦?”我心里一紧,看向他问,“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那天中午许蕾没中毒身亡,我就能顺利见到她。”陆浩说,“那时,我虽不知苏可曼布下的诡局,也不会去调查她们之间的恩怨,但我那天去见许蕾,是要核实一件事。”

    我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要核实——许蕾是不是因试卷出错,将苏可曼深夜叫去学校,对吗?”

    “对!”陆浩停顿了一下,说,“我第一次向许蕾了解情况时,她并没提及试卷出错,这让我起了疑心。而我之后在电话里询问,她承认确有其事。所以我打算见面后,深入调查这件事。”

    我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以为只要深入调查,许蕾就会告诉你试卷没出错吗?”

    “怎么?没这种可能吗?”

    “绝不存在这种可能!”我语气坚定地说,“就算那天中午你顺利见到许蕾,她也绝不会告诉你试卷没出错。你忘了吗?我曾说过,许蕾有一个把柄被苏可曼握在手中,她那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听命于对方的。当然,许蕾本身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对了,许蕾还把试卷锁在柜子里,有这件事吧?”

    “嗯……”

    陆浩想起那天去办公室的情形,许蕾确实把试卷藏在柜子里。当时还误以为她在隐藏犯罪证据,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按苏可曼的指令行事。

    我从实验桌上跳下来,继续说:“我之前分析过,苏可曼握着的把柄的有效期不会太长。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让许蕾活不过两天的另一个原因!”

    听到这里,陆浩点点头,对胶囊掺毒再没任何疑惑了。他不时低头去看腕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我很清楚,以陆浩一贯的处事方式,不等到时间证词,他不会完全相信提前下毒。但在我心里早已盖棺定论,因为提前下毒是唯一不留痕迹的谋杀方法,即便警方猜到,也没证据可查。

    大概沉默了两分钟后,我再次开口道:“说起来,苏可曼也够不走运的。”

    “嗯?”陆浩抬起头,“你指的是,许蕾毒发前,刚好给校长打了那个电话。”

    “对,你们警方不正是因此排除了许蕾自杀的可能性吗?然后,又因谋杀许蕾的所有嫌疑人都被排除,才不得不相信我的推理,才会把侦查方向对准苏可曼。”

    “现在想来,还多亏了那个电话啊!不然我们警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成为被她利用的工具。”说到最后,陆浩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靠在桌上,神情凝重地说:“许蕾会在何时吃下毒药,她无法控制——这是布局中唯一的漏洞。但即便出现纰漏,她也无须担心,因为毒胶囊已溶解在尸体里,警方是绝无可能找到犯罪证据的。”

    “是啊,只要是胶囊掺毒,就永远查不到犯罪证据。”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们警方总不能单凭推理,就实施抓捕吧?”

    “直接的犯罪证据肯定找不到了。”我扫了一眼刚才做实验的玻璃器皿,目光移回到他脸上,“但是,间接犯罪证据肯定还存在,只是隐藏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只要我们拨开迷雾,就一定能找出那个证据!”

    “拨开迷雾?”陆浩不解地看着我,“只要确定是提前下毒,苏可曼的诡局就全部解开了,哪里还有什么迷雾啊?”

    “犯罪动机。”我顿了顿,抬高声音说,“查清她的真正犯罪动机,就能梳理出隐藏在犯罪动机背后的证据。”

    陆浩认同地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说:“嗯,要从她们的大学时代查……”话未说完,手机忽然响了。他赶紧掏出来,接起电话。

    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苏可曼用来操控许蕾的把柄或重要秘密,或许就是间接的犯罪证据,至少会和犯罪证据相关。但那个把柄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陆浩放下电话,满脸激动地对我说:“李静……就是和许蕾在一起的当事人,她证实案发当日,许蕾是在12点钟声响起前很短的时间内,吃下的镇脑灵。”

    “很短的时间是多短?”我追问。

    “哦,她说许蕾吃完药,刚放下水杯钟声就响了。”陆浩补充一句,“她证实,应该不超过半分钟。”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攥了攥拳头,也露出激动的笑容。

    陆浩走近我,正要说什么,抓在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来举到耳边,脸上慢慢露出异常复杂的神情。

    我虽听不到手机里的声音,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当他放下手机,我赶紧问道:“怎么了?”

    陆浩也不回答,转身就向实验室外跑。我不甘心地追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询问。

    “有群众举报,在虎石镇发现疑似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我现在就赶过去。”他边跑下楼梯边回道。

    我跑到楼梯口,虽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还是大声叮嘱了句:“堂兄,注意安全!”

    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响声。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看了眼腕表,快到上班时间了。我不打算去上课,因为我已请好了假,准备去一趟师范大学。

    或许,还要去更多的地方。走出实验楼,我想。

    4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苏可曼站在一座公园的入口前,环望着给自己的童年带来无数快乐与悲伤的小公园。与十几年前相比,这座公园更加破旧,大门早已不知去向,生满锈迹的铁栅栏倒了一大片,但里面的树木更加茂盛、葱郁。

    她的目光落在公园门旁的那棵老榆树上,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老榆树树干粗了一圈,某些局部的树皮脱了,或许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抠掉的。她绕着老榆树走了几圈,伸手轻轻按在灰色的树皮上。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仿佛一股奇妙的电流,瞬间就激活了死去的记忆。

    她战栗着身体,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直盯着老榆树,却仿佛看到粗壮的树干后面,慢慢露出一张乖巧可爱的脸。

    那张乖巧可爱的脸,挂着美好单纯的笑容,但在她看来,却像是爬满了肥硕恶心的虫子。那些虫子迅速长大、拉长,幻化成一张无比巨大的网,兜头罩了下来。

    一刹那,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永远休想逃出去!

    “不!不……”

    她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双手捂住耳朵,冲着老榆树大吼了几声,转过身,快速逃开。

    穿过马路时,她险些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到,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马路对面。她弯下腰,拄着膝盖大口喘粗气。过了好一阵,她才站起身,怯怯地望着对面的小公园,想:“我还是没勇气走进那座公园。”

    苏可曼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调匀呼吸,准备拦辆出租车离开。

    在等车的过程中,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了望。与公园一街之隔的马路这边,立着十几个脚手架和几排建起来楼房框架。不远处是一大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某些房屋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想必早已没人居住了。

    她家的老房子就在那里面,是一座砖砌的四合院。她升入高中以后,父母就搬到了现在的住所,算起来,至少有12年没来过老房子了。

    “回老房子看看?”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索性向低矮破旧的民房走去。这一大片破旧的民房,有多条小巷,每条小巷之间互相连通。她在这里生活了16年,对每一条小巷都很熟悉,于是就近找了一条走进去。

    狭长的小巷里光线幽暗,脚下疯长的荒草没过了小腿。她蹚着荒草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显然这里确实没人居住了。不过,她发现有踩踏的痕迹,荒草断裂处很新鲜,似乎刚刚有人来过。她没多想,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小心前行。

    转过几个弯,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四合院,忙加快脚步走过去。长着青苔的砖墙开裂出多条裂痕,生满锈迹的铁皮门虚掩着,仿佛正等待她归来。

    “欢迎回家!”

    耳边,仿佛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她晃了晃头,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门前,双手用力一推。伴随着一连串“嘎吱”的响声,铁皮门被推开了。

    苏可曼走进去,环望着荒草丛生的四合院,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无比真实地浮现在眼前。

    19年前的夏天,苏可曼9岁。晚上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做功课。在老师、父母和邻居的眼里,她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各方面的能力也比同龄孩子突出。

    就在童年时的苏可曼快要做完功课时,身后忽然响起“啪啪”的响声,她连忙回头去看。一个留着荷叶头的小女孩站在窗外,正用手敲着玻璃窗。

    原来是刚搬进四合院不久的许蕾,和她同在一个班。自打许蕾搬进四合院,她们每天都一起上下学,晚上做完功课后,会结伴找周围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在家长看来,她们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苏可曼放下铅笔,走过去推开窗:“你做完作业了?”

    “嗯,刚做完。”许蕾跷起脚,向房间里张望,“你还在做作业吗?今天怎么这么慢呀?”

    “老师留的作业我早做完了,”她趴在窗台上说,“过几天不是要参加数学竞赛吗,我让妈妈买了几本竞赛题,我正做题呢。”

    “真是用功呀!”

    “你不也要参加竞赛吗?进来和我一块做题吧。”

    “不了,不了。”许蕾使劲摇了摇小脑瓜儿,然后伸手指向大门外,“那你一会儿还去跳皮筋儿吗?”

    “去呀!等我做完题就去找你们玩。”

    许蕾噘了噘嘴,点点头:“好吧,那我们等着你,你要快点呀。”说完,她跑向了大门外。

    半个月后的数学竞赛,苏可曼考了全镇第一名。许蕾考的也不错,和苏可曼只差三分,但那次竞赛异常激烈,没能拿到名次。获奖成绩公布的那天,老师的表扬,同学的祝贺,家长的赞赏,不绝于耳。好朋友许蕾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说了很多祝贺的话。

    但当天下午放学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苏可曼做完功课,像往常一样去找许蕾玩耍。她走到门前,正要伸手敲门,却听里面传出哭泣声。

    是许蕾的哭泣声!她怎么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呀?苏可曼很担心,赶紧凑到门前,贴着门缝去听。

    “你天天就知道玩,也不好好做功课!”许蕾妈妈的斥责声传出来,“你看人家苏可曼,这次竞赛得了第一名!而你呢?连个名次都没拿到,还好意思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玩?”

    “我……我们只差了三分。”许蕾抽泣着说。

    “三分?三分还少吗!”

    许蕾的妈妈是镇上一所中学的老师,对她学习要求非常严格,有时甚至会为一个错别字,严厉地教训她一顿。妈妈好像在什么东西上拍了几下,屋里响起一阵“啪啪”的响声,与此同时,许蕾的哭声更大了。

    “别哭了!”妈妈又严厉地教训了几句,然后说,“今天不许去玩了,赶紧去做作业!”

    第二天一起上学时,许蕾非但没提起昨晚发生的事,反而谎称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没找她玩。从那天以后,她发现许蕾学习加倍努力,放学后很少出来玩了。

    大概一个多月后,班长突然转学走了。班主任老师打算从班上最优秀的两名学生——苏可曼和许蕾之间选出一个,于是采取了民主选票的方法。班主任认为,她们的选票应该不相上下,但结果却令她大为惊讶。

    许蕾只得了两票!

    许蕾也没想到票数会这么低,况且,她还投给了自己一票。也就是说,班上40名学生,只有一人把票投给她。然而,她却不知唯一把票投给自己的那个人,正是苏可曼。

    苏可曼当上班长之后,组织能力得到充分体现。每当有各种活动时,她都能把所有学生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拔河比赛、运动会、环城赛等学校活动,都取得了第一名。用班主任老师的话说,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凝聚力,能最大限度地把所有同学凝聚在一起。

    虽然在组织班级活动上耗费了不少精力,但苏可曼在年底的期末考试中,仍考取了全校第一名。许蕾位列第二名,总成绩差了三分。

    又是差了三分!

    那年寒假,下了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四合院里的积雪,几乎没过了腰际。不过,这场天灾般的大雪,却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住在附近的孩子们,都跑来四合院玩。她们用一整天的时间,在院子里堆起了一尊巨大的雪人,并用树枝勾勒出脸部轮廓,用菜叶点缀出五官,还给它起了一个可爱的名字——雪宝宝。

    就在孩子们堆起雪人的第二天清晨,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苏可曼那天清晨起床,就听院子里有人在喊:“天呐!雪人的脑袋怎么不见了?”

    她赶紧穿上衣服,跑出去一看,雪人的大脑袋被砍掉了,脖颈上突兀地插着一把铁锹。周围的孩子闻讯跑来了,看到这一幕,都感到无比悲伤。

    “是谁干的?这也太缺德了吧!毁掉了我们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呀!”“雪宝宝被人害死了,我们一定要找出凶手!”孩子们七嘴八舌,试图找出元凶。

    “肯定是用铁锹砍掉脑袋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突然开口说,“看看铁锹是谁家的,不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对!”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跷脚拔下铁锹。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

    胖男孩仔细检查了几遍,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举起铁锹,瞪大眼睛冲苏可曼吼道:“这不是你家的铁锹吗?”

    “我家的?”苏可曼连忙凑近去看。

    “真是她家的铁锹!”年龄稍大些的男孩指着锹头,对孩子们说,“昨天堆雪人的时候,我管她借过这把锹,当时就发现锹头有个月牙形的大豁口。你们看,这里有个豁口。”

    “是啊,我昨天也看到她拿的锹上有这个豁口。”胖男孩噘着嘴附和了一句,怒气冲冲地瞪着苏可曼说,“这把锹肯定是你家的,雪人的脑袋就是你砍掉的!”

    童年时的苏可曼僵在原地,茫然地盯着铁锹上的豁口。这两个小伙伴说得没错,铁锹确实是我家的,但雪人的脑袋却不是我砍掉的。究竟怎么回事?是谁用我家的锹砍掉了雪人脑袋?

    “赔我们的雪人……赔我们的雪宝宝!”孩子们把她团团围住,大声嚷嚷着。

    苏可曼向孩子们解释了一通,但没人相信她的话,她委屈极了。后来,家长听到嚷嚷声跑出来,把孩子们驱散了。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她望着残缺不全的雪人,捂着脸哭了。

    寒风吹过9岁童年的脸,冻干了委屈的泪水,却难以冻结幼小心灵深处的疑惑。单凭铁锹是我家的,就断定是我干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又究竟是谁干的这件缺德事?

    “小曼,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一双小手忽然搭在肩上,她转回头看到是许蕾,“肯定是哪个淘气的家伙干的,还没勇气承认!”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谢谢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许蕾轻轻抓住她的胳膊,满脸真诚地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雪人事件仅仅是开始。

    自从那年寒假之后,厄运接踵而至。苏可曼总是被人冤枉,被人误会,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考试作弊事件”发生后,班主任老师也开始不信任她,把班长的职位撤掉了。

    童年时的她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受到了恶魔的诅咒!

    不过,幸亏有许蕾这个好朋友,一直陪在身边。每当厄运降临时,许蕾总是第一时间出来安慰、鼓励,这让童年时几近崩溃的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在那个厄运缠身的童年时代,她觉得生活的全部,也仅剩下那一丝微弱的曙光。

    她每天都担心起床后看不到那丝曙光,于是想拼命地抓住,死死地抱紧。但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以后,那一丝微弱的曙光,也突然从她的世界抽离。她的人生彻底坠入永无光明的暗夜,永远都逃不出去!

    直到那时,她才幡然醒悟:恶魔一直陪伴身边!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进耳朵里。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荒芜一人的棚户区,听上去就格外刺耳。

    苏可曼从回忆中回过神,仔细一分辨,声音是从大门外传来的,像是有人正蹚着荒草走来。她忙走出去,向小巷两边张望,没看到人影。

    她屏住呼吸听了听,微弱的响声消失了。

    “奇怪,怎么我一走出来声音就消失了?难道是我刚才出现了幻听?”

    站在荒芜的小巷里,她忽然紧张起来,决定立刻离开这里。她蹚着荒草,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可走着走着,她发现脚下的踩踏痕迹不见了。

    她停住脚步,四下看看,确实不是来时的那条小巷,而且方向也走反了。真是见鬼了!我一直沿着脚印走,怎么会弄错方向?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刚才走得匆忙,拐错了方向。

    苏可曼在这里生活了16年,还不至于迷路,分辨了一下方向,继续前行。大概走了一分钟,她再次驻足。

    这次倒不是因为方向出错,而是看到了一座民宅。这座民宅除了比其他的破旧之外,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她看来,却感到背脊发凉、心跳加速,与此同时,大脑里闪过一幕幕可怖的影像,如快放的电影镜头,反复不断地爆炸般重现!

    没错,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可怕事件,就发生在眼前这座民宅里。

    她身体不住颤抖,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流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擦脸上的冷汗。

    她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视线的余光忽然扫了到什么,忙低头去看。门前的荒草有明显的踩踏痕迹,而她还不曾走到门前。显然,有人来过这座民宅。

    她扭头向来时的方向望了望,心想难怪刚才沿着踩踏痕迹走会走错方向,原来那些踩痕不是我留下的,而是来这座民宅的人踩踏的。可这片棚户区荒废已久,怎么会有人来呢?难道是……那个死去的“恶魔”的灵魂回来了?

    正想着,身旁突然响起“嘎吱”一声。

    在如此幽静荒凉的小巷里,突然听到异响,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她吓得几乎蹦了起来,猛回头去看,就见那扇破铁门拉开了一条缝儿。

    门缝彼端,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冲着她怪笑……

    5

    下午两点一刻,京海市虎石镇,十几辆警车呼啸着驶向镇郊。

    第一辆警车里,坐在副驾驶位的警员小李指向斜前方,对陆浩说:“浩哥,举报群众称,凶犯就藏匿在那片棚户区里。”

    陆浩向斜前方望了望,距那片棚户区不足三公里,命令道:“让所有警车,关掉警笛!”

    一分多钟后,十几辆警车停在棚户区外。

    陆浩让所有警员和特警队员分散开,展开地毯式搜索。只过了5分钟,对讲机里就传来讯息:发现目标,凶犯藏匿地点锁定。

    陆浩问清坐标,蹚着荒草,快速跑过去。当跑到那条小巷的拐弯处,一名女警员指着十几米外的一座宅院,对他说:“凶犯就在那座宅院里!我们已经封锁了这条小巷,他无处可逃。”

    “为什么不立即抓捕?”陆浩急问道。

    女警员面露难色,答道:“凶犯手里有人质,正僵持着。”

    “人质?”

    陆浩心中一惊,赶紧跑向那座宅院。

    长满荒草的宅院里,六名特警队员正端枪指向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男子背靠墙,左手环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右手握着匕首,将利刃抵在女人雪白的脖子上。

    “退后!都给我退后!”凶犯声音沙哑,歇斯底里地吼道。

    陆浩跑进宅院,看到凶犯的刹那,积压在心头的愤怒和仇恨,迅速被点燃。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然而,当目光落在被挟持的人质的脸上时,他不禁露出无比惊愕的表情。

    没错,那名女人质正是苏可曼!

    “苏可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人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里涌出一连串难解的疑问,紧接着又想起了堂弟曾说过的话:我怎么觉得连环奸杀案与这两起案子,也存在某种关联呢?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三起案子真的存在某种关联?”

    陆浩正想着,凶犯的吼声再次响起。

    “退到外面去!”

    凶犯瞪大通红的眼睛,手腕一紧,匕首的利刃在苏可曼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再说一遍,都给我退到外面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现场的情形万分危急,陆浩来不及多想,就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让六名特警退出宅院。他发现苏可曼一直垂着头,脸上有几块淤青和血斑,似乎是昏迷了。

    他看向凶犯,为了不刺激到对方,只好强忍心中的愤怒,用尽量平淡的语调说:“你这样负隅顽抗,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请你释放……”

    “闭嘴!”

    凶犯厉声打断他,吼道:“要想让她活,很简单!你们统统退到外面的马路上,然后给我准备一辆加满油的汽车,对了,还有钱。否则……”说着,他用匕首的背面在苏可曼的脖子上轻轻蹭了几下。

    陆浩很清楚,说服凶犯自首是不可能了,而在缉捕凶犯之前,必须要确保人质平安。于是他应允道:“只要你不伤害人质,我们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少废话!立刻按我的要求去办。”凶犯用匕首撩开挡在苏可曼脸上的长发,厉声吼道,“如果半个钟头内,我看不到你们的诚意,我一样会杀了她!”

    陆浩退出宅院,招呼所有警员和特警队员撤离。当然,他没按照凶犯的要求退到马路上,而是布控在这条小巷的拐弯处。

    陆浩一面派人准备汽车和钱,一面策划营救人质和抓捕凶犯的方案。他共策划了三个方案,不过,只有第一个方案最安全稳妥。

    15分钟后,一辆黑色迈锐宝开了进来。

    陆浩让大家各就其位,然后从枪套里抽出手枪,别在腰间用衬衣盖住。他钻进驾驶位,缓缓开到宅院前,冲里面喊了几声。

    很快,凶犯挟持着人质走到大门前。他没立刻出来,警惕地盯着汽车看了好一阵,扭头向小巷两边望了望,对陆浩问道:“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陆浩把车窗降下来一些,拉开摆在副驾驶位上的包,登时露出几捆人民币。凶犯扫了一眼,问道:“你这钱,没问题?”

    “放心,不是连号的。”

    凶犯又警惕地向两边望了望,目露凶光:“我知道你的人就藏在这附近。告诉你的人,不许跟着我!如果我看到你们的车跟着我,我立刻杀了她!”

    陆浩连连点头:“放心!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办。”

    凶犯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你这车……应该有GPS定位吧?”

    “有,安吉星也有,但我都关了。”陆浩看他一脸担忧,指了指中控说,“要是不相信我,你可以自己过来看。”

    凶犯没走过去,开口命令道:“下车!”

    陆浩推开车门下来,心想他是打算自己驾车逃走,看来这家伙挺愚蠢,可以顺利执行第一方案了。

    “把你的枪扔过来。”凶犯盯着他腰间,“别耍我,快扔过来!”

    陆浩感到很奇怪,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但也唯有照办。

    凶犯慢慢弯下腰,捡起扔过来的手枪别在腰间,再次命令道:“把后门打开,然后坐回驾驶位。”

    陆浩打开车门,再次坐回到驾驶位,这才意识到:“凶犯并非愚蠢,他让我下车不仅缴了枪,还能查看后排座的具体情况。幸亏我策划了三个行动方案,不然还真是被动了。”

    凶犯又谨慎地望了望小巷两端,拖着昏迷的苏可曼坐到后排,关上车门,把手枪顶在陆浩的后脑上:“开车!”

    陆浩轻踩油门,迈锐宝缓缓驶出小巷,来到马路上。他一边驾车,一边在大脑里模拟着第三方案,以及出现突发事件的应对策略。

    向前开了几分钟,身后响起凶犯的命令声:“左拐,从那个道口出去,上国道。”

    陆浩照办。透过车内倒车镜,他发现凶犯不时看向外后视镜,似乎是没看到警车跟踪,他表情放松了一些。

    大概在国道上行驶了10分钟,迈锐宝驶进一条山谷。连绵的山峦遮住了西斜的太阳,光线顿时暗下来。

    凶犯用枪管顶了顶他的后脑:“停车!”

    陆浩早料到凶犯会把自己赶下车,把车停在路边,趁凶犯不注意,悄悄开启了后备箱。

    “不许熄火。”凶犯大吼道,“你下车,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

    “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你就释放人质?”陆浩慢慢半转过头,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你还没释放人质呢!”

    “少啰唆!”

    “快释放人质!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陆浩故意大声嚷嚷着。

    凶犯有点不耐烦,手上一加劲,枪管狠狠顶了下后脑,低吼道:“赶紧下车!”

    陆浩又嚷嚷了几句,推开车门,起身下车。

    凶犯看陆浩走出一段距离,四下望了望,觉得安全了,立即跳下车。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正有一名特警躲在车尾。这名特警并非空降来兵,而是一直藏在后备箱里,陆浩开启后备箱后,特警悄无声息地爬出来,躲在了车尾。

    就在凶犯跳下车跑向驾驶位的当口,特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与此同时,陆浩也冲回来,协同制伏了凶犯。

    凶犯的力气挺大,在制伏的过程中,陆浩嘴角挨了一胳膊肘。他捡起手枪插回腰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捂着嘴站起来,恶狠狠地瞪视着被反铐在地上的凶犯。

    凶犯也瞪着他!非但没露出惧怕的神色,反而发出一声怪笑。

    这可怕的怪笑声,让陆浩想起了那些光盘,想起了女友惨死时的影像,想起了那些无辜的女人们饱受蹂躏与折磨的一幕幕。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迅速从腰间抽出手枪,指向凶犯的眉心。

    “该死的浑蛋!我现在就毙了你!”

    凶犯仍毫无惧色,蜷缩着身体冲他怪笑。

    那笑容,仿佛带着一丝轻蔑与讥讽。

    就在陆浩准备扣下扳机的刹那,特警队员夺下了他的手枪,并大声劝阻。但他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彻底被激发了,根本压抑不住,冲上去,像愤怒的狮子般,一边怒骂着,一边抡起了拳头。

    如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那张挂着怪笑的脸上。

    6

    深夜9点半,京海市警局刑警三支队。

    陆浩站在一间审讯室的隔壁,透过单向透光玻璃窗,看着被铐在椅子上的凶犯。凶犯的头发奇长,蓬乱地披散在宽厚的肩膀上。他虽身材高大,但那张布满青紫色瘀伤的脸,却显得有些消瘦,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蛮有文艺范儿。若不是此刻铐着明晃晃的手铐,恐怕任凭是谁,都很难把他与连环案的凶犯联想到一起。

    与凶犯相隔几米之外的对面,是审讯席,居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他是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在专家到来前,陆浩和同事已审讯过凶犯。凶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了他的一系列犯罪,却很难调查清晰。因为凶犯本人,也对自己的犯罪诱因不甚清楚。

    由于连环奸杀案影响极坏,给市民造成极大的恐慌,非同一般案件。为了给全体市民一个完整的交代,警方高层特地请来犯罪心理学专家,彻查凶犯的犯罪原因。

    其实警方这样做,不仅仅是为给市民一个交代。查清犯罪诱因后,还可以通过此案,扫清潜在的隐患,预防类似恶性案件发生,减少不必要的社会动荡。

    这时,身后响起开门声。陆浩转过身,看到警员小李走了进来。

    “浩哥,我刚从医院那边回来,苏可曼已经苏醒了。”小李边走过来边说,“医生说,她被氯仿迷昏了,但还好没遭到性侵害。”

    “哦,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怎样?”陆浩摸了摸嘴角。左边嘴角有一块瘀伤,是下午在虎石镇缉捕凶犯时留下的。

    “刚醒来时大哭了一场,现在情绪基本稳定。”小李发现他摸着挂彩的嘴角,就关心道,“你的伤没大碍吧?”

    “没事。”陆浩放开手,双臂抱在胸前,“我交给你的任务,你没忘吧?”

    “当然不会忘。”小李翻开记事本,低头看了看说,“苏可曼自称老家在虎石镇,她是昨天下午返回老家的。今天上午闲来无事,她打算去老房子看看……哦,老房子就在那片棚户区里。当路过那座宅院时,忽然被冲出来的陌生男子按倒在地,她奋力挣扎,但还是被弄晕了,醒来后发现躺在了医院里。”

    听小李讲述时,陆浩一直在心里问自己:“苏可曼的话可信吗?”

    他依据经验判断,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不像表演出来的,苏可曼和连环案的凶手应该不认识。而且,刚才对凶犯进行审讯时,凶犯也称第一次见到苏可曼。但事情太过巧合,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又想到苏可曼布下的诡局,起初不也是被骗得团团转,导致判断出错吗?

    如果苏可曼和连环案的凶手熟识,那就被堂弟猜中了——这三起案子必定存在某种关联。但是,究竟存在何种关联呢?

    就在陆浩陷入沉思时,外面的走廊里忽然传来喧闹声。

    “让开!让我进去……我要揍扁那个浑蛋!”

    陆浩听出是李薇的声音,想必她听说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抓到了,就从医院跑了回来。他走出去,只见李薇正欲冲进审讯室,被几个警员拦住了。

    “胡闹!”陆浩疾走几步,上前拉开李薇,“你要干什么?这里是胡闹的地方吗?”

    “别拉我!”李薇使劲甩开他胳膊,大吼道,“我要找那个浑蛋算账!”

    “够了!李薇,你冷静点。”

    陆浩强行把她拽到刚才那间房里,用身体挡住房门,看着满脸怒火的李薇。他很了解李薇的性格,如果在气头上劝说或批评,会适得其反,莫不如等她发泄完再说。

    李薇又愤怒地吼了几句,然后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陆浩走过去,俯身在她后背上轻拍了几下,用尽量柔和的语调劝说道:“我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对你心理造成很大伤害,但你毕竟是警察,不能那样做!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李薇没接话,仍蹲在地上捂着脸抽泣。

    “我也是这起连环案的受害者。”陆浩沉重地叹了口气,蹲下来,把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刚缉捕那个浑蛋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即掏枪毙了他!唉,但我是警察,无能的警察……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名警察,我没能保护好自己所爱的女人,都是不可饶恕的。我曾一度为此感到痛苦、内疚和自责,甚至选择了逃避,逃避菲儿被害的现实,因为我永远也不敢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

    说到这儿,陆浩的眼眶红了,大脑里又浮现出女友惨死时的画面,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掌心传来李薇身体颤抖的频率,这让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李薇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含泪看着他:“浩哥,我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比我要沉重许多倍。”

    陆浩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劝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生活总要继续,我们不能永远活在痛苦的阴霾里。”

    李薇用纸巾擦了擦眼角,重重呼出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陆浩伸手拉她起来,劝道:“虽然你对制造阴霾的那个浑蛋恨之入骨,但要时刻记得,我们是警察,要遵照法规办案。”

    “嗯,好吧。”

    李薇调整好情绪,又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然后走到玻璃窗前。当看到被铐在椅子上的凶犯时,她脸上又露出怒容,使劲咬了咬牙,冲陆浩说:“可我不揍那个浑蛋一顿,难消心中怒火。”

    “这个嘛……”

    陆浩走过去,指着凶犯布满瘀伤的脸,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立刻猜到了,会意地点点头:“你已经帮我揍……”

    “凶犯拒捕!没办法,这是在抓捕过程中造成的,纯属意外。”陆浩打断他,回头看了看房门,压低声音说,“不只是帮你,还有菲儿,还有那些惨死的无辜女人们。相对那些死去的受害人,以及家属所承受的痛苦,这点折磨算是便宜他了!”

    李薇拉了拉他胳膊,劝道:“一切都过去了,那个浑蛋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希望吧。”陆浩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精神好像有问题,就怕……”

    话未说完,他看到坐在审讯席的教授站了起来。

    教授并没走出审讯室,而是来到凶犯身前,俯下身说了些什么。凶犯连连点头,表情很恭敬,这和刚开始审讯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大概又过了5分钟,教授转身走出审讯室。陆浩拉了拉李薇,快步迎了出去。

    陆浩是连环奸杀案的第一负责人,虽急于知道凶犯的犯罪诱因,但还是不失礼节地先把教授请进办公室,落座后才问道:“教授,犯罪诱因都查清楚了?”

    “基本清晰了。”坐在沙发上的教授翻开手里的小本子,目光在每个警员的脸上扫了一遍,最终落在陆浩的脸上,“陆警官,我给凶犯做了一次问卷调查。在说调查结果前,我先说说他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因为他今天所犯的一切罪行,都与这些经历有关。”

    “好。”陆浩点点头,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凶犯的基本资料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教授看着小本子,缓缓讲述道:“凶犯方建军,自幼生长在单亲家庭,从三岁起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在他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一片空白。虽然体会不到母爱,但父亲非常称职,对他关爱有加,凡是他提出的要求,都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可以说,在物质上他从不匮乏,可童年的精神世界,总觉得比其他孩子少了些什么。渐渐地,他发现周围的孩子们都不愿和自己一起玩,在学校也是如此,他的童年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这些因素导致他性格内向、孤僻,不善与人交流沟通。诚然,这些都是辅助因素。在11岁那年的暑假,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那件事,不仅改变了父亲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形象,还将注定给日后的犯罪埋下罪恶的种子。”说到这里,教授忽然停下来,布满皱纹的脸神色异常凝重。

    坐在办公室里的所有警员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陆浩更是如此,迫不及待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教授用力呼出一口气,脸部神情依然很凝重:“那年暑假的某天,他像往常一样独自去玩。走到镇口的小河边,忽然想起忘带了足球,于是返回家去取。走进院子时,他听到屋里传出一个女人……哦,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女孩的抽泣声。他既感到害怕又好奇,就壮着胆子凑到窗前偷偷去看,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听到女孩的哭声混杂着父亲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隔了一会儿,他才看到父亲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浑身**的小女孩。他当时吓呆了,完全看不见小女孩的容貌,只有那一丝不挂的雪白身体定格在瞳孔里。父亲并没发现躲在窗外的儿子,把女孩放在床上,伸手抚摸着她尚未发育的身体……”

    教授讲不下去了,停顿了半分钟,才继续说道:“后来,方建军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院子的,只记得跑出院子时,和一个小女孩撞了个满怀。他吓坏了,赶紧推开对方,快速跑开。他一口气跑到小河边,仰面躺在河堤上,脑子里满是父亲抚摸小女孩**身体的画面,以及父亲可怕的怪笑声。童年时的他,虽不知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从可怕的笑声中,隐隐体会到了什么。”

    陆浩听完教授的讲述,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其他警员也都垂下头,满脸凝重的神色。

    “那件事,在方建军心里埋下了罪恶的根。他也向我坦言,那天看到的画面,就像一张奇诡的照片烙印了在脑子里,经常浮现在眼前。”教授顿了顿,放慢语速说,“到了青春期,他渐渐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而青春期的身体里也开始萌生荷尔蒙,他对异性的幻想,不断被那个猥琐的画面强化。到高中时,他有了男女间的性接触,每次都会想起那个画面,让他感到很亢奋。高中辍学步入社会后,他追求一个女孩儿却遭拒绝,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和对方发生了性关系。他承认那是第一次强奸,但女孩儿迫于压力没报案,这让他胆子越来越大,接连与多名女孩儿发生关系,而且都是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儿。他很幸运,每次都成功逃走,也没有警察来找他。他觉得还不够刺激,就开始变本加厉,直到今年春天,他玩起了花样……唉,可你们警方还是没抓到他,于是就连二连三地作案!”

    “是啊!”陆浩双手搓了几下脸,自责地说,“都怪我们警方没能第一时间抓到这个浑蛋,让那么多无辜的人被害。”

    “其实从某种角度说,方建军也是受害者。”

    “什么?那浑蛋还成了受害者?!”李薇突然插话,不满的语气中充满了质疑。陆浩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教授调整了下坐姿,解释说:“我之前说过,童年时发生的那件‘特别’的事,给日后的犯罪埋下了罪恶的种子。要不是因为那件事,他就不会受到刺激,就不会对性产生偏常认识。而多年的不良因素积累,又导致他对性的认识畸形、变态。如果在这过程中,及时对他进行性教育和心理引导,或许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所以,我说他也是个受害者。”

    李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发现陆浩正瞪着自己,低下头不再开口。陆浩目光转向教授,问道:“这么说,他的犯罪诱因,就是童年发生的那件‘特别’的事?”

    “对!”

    教授低头看了看小本子,抬高声音说:“依据问卷调查结果和他所供述的人生经历,我可以非常肯定地下结论:长期不良因素的积累,导致性亢进,偏执型人格障碍。”

    “偏执型人格障碍?”

    “嗯,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教授说,“这种疾病,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人中发病率较高。多半是由于童年时受过打击或精神创伤,导致人格缺陷。如果没及时得到心理疏导,长期积累不良因素,成年以后,就很容易出现偏执型人格障碍。”

    犯罪诱因查清楚了,凶犯也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这起给京海市市民造成极大恐慌的——连环奸杀案彻底宣告侦破完结。

    陆浩送走教授,返回办公室,心里又冒出了那个疑惑:“凶犯和苏可曼究竟是否熟识?这三起案子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

    坐回到办公椅上,他点上一根烟,刚吸了几口,猛然想起教授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心底顿时窜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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