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遭遇 文 / 叶灵凤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遭遇

    有一本小说，已经出版了三十多年，为了内容是否正当，在外国一直引

    起问题，这便是英国小说家劳伦斯的那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劳伦斯本

    人早已在一九三零年去世了。

    劳伦斯的这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当然不是淫书。但它的内容，有

    些地方确是有不少猥亵的描写。不过，一本书的内容有若干猥亵的描写，并

    不能就断定这本书是诲淫的著作。这种区别，我想我国读者最容易看得明白，

    因为我们有一部《金瓶梅》的好例子在。在法国也是如此，因为法国人对于

    艺术与色情的区分，是看得很清楚的。

    可是在英国和美国，由于清教徒的观念在作怪，伪善的封建道德观念在

    作怪，《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便一直在这两个国家不断的发生问题，有时禁

    止，有时又许出售，一直闹到现在，闹了三十多年。

    最近，从报上见到美国纽约州曾裁定这书不是淫书，否决美国邮局对于

    本书禁止邮递的决定。其实，这类把戏，在美国已经演过多次了，这一州的

    法院裁定开禁，另一州又不许入境；许人在家里看，又不许书店公然出售。

    就这么闹个不清，实在近于无聊。真的，在当前美国色情空气那么猖獗的对

    照之下，劳伦斯的小说里关于一对情人性行为的几句描写，实在显得有点过

    于古板正经了，这大约正是那位纽约州地方法院法官慨然将此书开禁的原

    因。

    至于这书一向在英国列为禁书的原因，动机又另有所在，并非单纯的为

    了"色情"问题。因为劳伦斯这本小说题材的本身，已经触犯了英国没落贵

    族阶级的尊严，抓到了他们的痛脚。我想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劳伦斯才

    将身为贵族夫人的"查泰莱夫人"，同那个园丁的幽会情形，写得那么痛快

    淋漓。因为劳伦斯就是痛恨那些人的伪善和清教观念的，他已经不止一次的

    在自己的作品里暴露了他们的专横和伪善面目。

    然而这样可触怒这些人了，因此劳伦斯的作品在当时被禁止的还不只这

    一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而且用种种方法攻击他，简直活活的将他气死

    了。

    一千册初版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九二八年在意大利的翡冷翠印成

    后，欧洲大陆的预约发行自然不生问题，可是寄到英国国内，问题立刻就发

    生了。这本书在国内的预约代理人，劳伦斯本来委托他的好友奥尔丁顿办理

    的，哪知第一批进口的书，就给海关和邮局的检查人员扣留，伦敦警察又不

    断的到嫌疑经售这书的各书店去搜查，不过只是见了就没收，还不曾提起控

    诉。有些稳健一些的书店，不愿为了寄售这书惹出麻烦，纷纷将存书退回给

    劳伦斯，因此只有少数几本在英国流传着。

    可是以劳伦斯在文学上的声誉，再加之文坛上窃窃私议的书内关于两性

    关系的大胆描写，区区一千册的销路倒是不愁没有的，因此英国本国虽然不

    许进口，虽然定价两镑，这种限定版的翡冷翠本很快就卖完了。接着劳伦斯

    又在巴黎出版了一种售价较廉的普通本，但是英美两国依旧不许入境，见到

    了就没收，并且对出售这书的书店提出控诉。

    由于这书在英美成了禁书，劳伦斯无法在本国取得版权注册证，因此遂

    不能获得国际版权法的保障。牟利的书贾们就利用了这弱点，在巴黎大量翻

    印这书，以较廉的售价向欧洲大陆各国和英美推销。奥尔丁顿写信给劳伦斯

    说：

    "英美两国的官员都纷纷没收这书，带回家中当作礼物送给

    自己的妻子或情妇，同时书贾的翻印本也在暗中到处流行"

    这种情形自然使得劳伦斯很生气，再加之这书在国内的批评反应，虽然

    有萧伯纳等人撑腰，但是猛烈抨击的人也不少，有些人平时还是劳伦斯的好

    友，给他的打击很大。他本来是有肺病的，这时就病势转剧，在这书出版的

    第三年，一九三零年三月间，就在法国南岸一个小村里去世了，仅仅活了四

    十六岁。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我国早已有了中译本，这是多年以前在北京出

    版的。前几年香港也有过这译本的翻印，却号称是在日本出版的。至于这书

    的英文原本，在我国也有过几种翻印本，最早的一种在一九三四年（民国二

    十三年）就出版，是由北京文艺研究社翻印的，印得很不错，定价大洋一元

    五角，预约仅一元。我手边还藏有这书的预约广告，他们用"人生乐事，雪

    夜闭门读禁书"来号召，广告上注明当时北大、清华、师大、燕京的门房都

    是这书的预约代理处。后来上海有些专门翻印外国文书籍的书店，也翻印过

    这书，不过却印得模糊简陋，不堪卒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