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食鸦片的英国作家 文 / 叶灵凤
吸食鸦片的英国作家
英国的鸦片将中国人毒害了一百多年，其余毒至今才渐渐的肃清。他们
没有想到害人者终害己，在十九世纪年代，由于要在印度加紧搜刮，将大量
物资和原料从印度捆载回国，其中自然也包括烟土在内，结果在英国本国吸
食鸦片者也大有人在，而且成为一种时髦，象今日的英美青年吸食大麻和迷
幻药一样。尤其在文人方面，认为吸食鸦片有助诗情文思，因此诗人、小说
家有些也成了瘾君子。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坛，正是浪漫主义的鼎盛时代，有
人说是鸦片刺激了这些英国作家的浪漫主义幻想，有人说是浪漫主义的幻想
使得这些作家迷恋于鸦片。总之是，不论因果的关系如何，英国浪漫主义的
许多作家诗人同鸦片结了不解缘，却是一个事实。
最近，我看了一本有关这问题的新书：《鸦片与罗曼蒂克幻想》。原作
者亥脱在导言上对他写作本书的环境特别发表了一些感慨，使我对他的这本
书感到了更大的兴感。因为，说老实话，我对鸦片本身根本不感到什么兴趣，
我对鸦片感到兴趣的原因是由于这东西与香港殖民地的密切关系。既然它的
"祖家"也曾经有人爱上过这东西，而且还是诗人小说家居多，自然是值得
较详细的去了解一下的。
同样，亥脱在他的这本书的导言上表示，说他在一九六七年着手想写这
本书研究鸦片对于十九世纪作家想象力的影响时，兴趣不过集中在历史方
面，认为现代读者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一定不会大。哪知留心了一下报纸上的
新闻，读者的投书，以及电视与广播的一些特别节目，忽然发现"吸毒"乃
是英国当前社会的一个重大问题，各式各样的吸毒者，包括鸦片在内，此外
还有海洛英和吗啡，那数量已经一无比一天多。英国的吸毒调查委员会在一
九六一年发表报告，还乐观的说吸毒并没有明显的迹象能在英国构成任何危
险，可是到了一九六五年，口气就大大的改变了。在一九五八年，英国有纪
录的吸食海洛英的毒犯仅有六十二人，可是一九六六年的数字已增至六百七
十人，可靠的预测这数字到一九七二年便要增到一万一千人。而这里面，更
有一项重大的变化：一九五九年的那些毒犯，没有一个年岁是在二十以下的；
可是一九六五年的调查，二十岁以下的吸毒犯，已增至一百四十五人，其中
还有许多是在十六岁以下的，一位医生的医案证明，有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已经染上了海洛英的嗜好。
亥脱说，想不到一个历史课题，忽然变成了当前英国的热门课题。他担
心谈论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如何爱好吸食鸦片，会给当前英国青年一种鼓励，
几乎想放弃这本书的写作。
十九世纪的英国，差不多所有的作家都同鸦片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关系。
有的是将鸦片当作止痛剂镇静剂来服用，有的是真正的吃上了瘾，成了瘾君
子。
亥脱在他的《鸦片与罗曼蒂克幻想》里，举出了英国十九世纪五个有名
作家作为例子来研究，他们都是吸食鸦片有大瘾的瘾君子。这五个作家是：
诗人克拉比、柯里列治、汤普逊，散文家特?昆西，小说家柯林斯。
除了这五个大瘾的瘾君子之外，英国浪漫主义三大诗人拜伦、雪莱、济
慈，都吸食过鸦片。有名的历史小说家施各德、散文家兰勃、女诗人勃朗宁
夫人，甚至小说家狄根斯，也都吃过鸦片。
自然，英国最有名的吸食鸦片的十九世纪文人，是散文家汤玛斯?特?昆
西。他的那部《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自白》，已经成了英国文学史上十九
世纪散文杰作之一，同时也是歌颂鸦片能创造"人间天堂"，能丰富诗人文
士"想象力"的最有名的作品。
他的这部《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自白》，同现代法国作家高克多的那
部《鸦片——一个瘾君子的札记》，可说是西洋"鸦片文学"的两大代表作。
特?昆西曾在牛津大学念书，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服食鸦片上瘾。为了参
加毕业考试，他曾服食大量鸦片，考的是翻译，据说成绩非常好，使教授大
感惊异，可是到了第二天，鸦片的副作用发生了，疲惫万分，无法应付这天
的口试，只好逃到伦敦去，放弃了毕业学位的考试。
当时英国人服食鸦片，不是用烟枪烟灯，而是直接吞服鸦片烟膏。据特?昆
西的传记所载，他后来的烟瘾极大，从一八一三年起，每天要服食三百二十
喱，约合八千滴鸦片膏。朋友们说他吃鸦片膏象吃普通食物一样，在用餐的
时候也从鼻烟盒里取出"鸦片丸"来吞下。
"鸦片吸食者的天堂"，"天上的乐趣"，"神妙享受的深渊"，这都
是特?昆西最爱用的歌颂服食了鸦片以后，进入一种惝恍境界的词句。
乔治?克拉比是英国十九世纪有名的乡土诗人，他的正式职业是牧师。
他开始服食鸦片，是因了消化不良的晕眩症，接受医生劝告，用鸦片作镇静
剂而起。结果吃上了瘾，终身无法戒除。
克拉比是个道貌岸然的教士，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瘾君子，他的诗的
风格也很朴实，直到他在一八三二年去世后，他的儿子才在文章里透露，克
拉比服食鸦片已有四十年之久，是一个老瘾了。
英国十九世纪文人之中，另一个有鸦片瘾的瘾君子，是大诗人柯里列治。
他的那首有名的《古舟子咏》，就在我国也很早就有人翻译过来了。柯里列
治生于一七七二年，据说八岁的时候，由于在潮湿的田野中睡了一宵，感受
风寒，医生曾用鸦片为他止痛，就与这种"药物"结了不解缘，同时因了受
寒而来的风湿症也就成了他终身不治之症。他自己所记载的服食鸦片的证
据，最早见于一七九一年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当时他还在剑桥大学念书，
因了风湿症发作，不得不服食鸦片来止痛。以后每逢有什么病痛，或是心神
不宁，他就用鸦片作止痛剂和镇静剂。直到一八零零年为止，他还是只将鸦
片当作"药物"来服用，并没有"上瘾"。可是到了一八零一年，他的风湿
病严重起来，周身骨痛发肿，就接受医生和朋友的劝告，经常服用鸦片来医
病，从此就正式上了瘾，每天非服食鸦片不可。他的瘾量，逐渐增加，最初
每天只服一百滴左右，后来烟瘾愈来愈大，到了一八一四年，曾有过一天服
了两品脱，将近两万滴的骇人纪录。
柯里列治最初认为鸦片对他的病痛有益，而且自认不会上瘾，随时可以
停止的。后来真的上了瘾，要停止已经不可能。他象许多吸食鸦片的"道友"
一样，上了象以后，始知鸦片的毒害，想要戒除，可是这时的意志已经不能
控制。他曾发誓要戒除，请了一位医生同他住在一起，每天控制他的服食量，
以便逐渐减少，以至戒除。可是，正象许多吸上鸦片想戒除而终于无法自拔
的瘾君子那样，他熬不过"吊瘾"的苦痛，一再瞒了医生去偷吸，以至终于
无法戒除，后来就索性不戒了。
这位大诗人一生为鸦片所苦，是一个大悲剧，他的同时代的诗人作家都
留下了有关这事的回忆，许多英国文学史上也有很详细的记载。
另一个吸食鸦片的英国十九世纪有名作家，是小说家威基?柯林斯，他
的代表作是《白衣妇人》和《月光石》，是两部情节奇离曲折有趣而又有点
神秘的小说。柯林斯的这种小说结构和描写方法，曾给后来的有名福尔摩斯
探案的作者柯南道尔一种启发，一向认为是近代侦探小说的先驱。
柯林斯的父亲是画家，曾为柯里列治画像，从小在家中就听过有关柯里
列治吸食鸦片的故事，后来父亲患胃病，也曾用鸦片医病，因此柯林斯自幼
就对鸦片并不陌生。一八六零年，他自己染上了严重的风湿肿痛症，就开始
吸食鸦片，从此上瘾，终身未除。他的烟瘾很大，所服的份量能使一个没有
烟瘾的人致命，但他服了却无事。他不象柯里列治那样，以吸食鸦片为自愧，
他经常在朋友面前夸耀自己的大瘾。
英国十九世纪末的颓废派诗人佛兰西斯?汤普逊，是个更大的鸦片瘾君
子。他自幼就爱读特?昆西的《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自白》，又崇拜法国
诗人波特莱尔和美国诗人爱伦?坡。他们都是爱吸鸦片的。因此汤普逊象特?昆
西一样，是个典型的鸦片吸食者。他不仅吸鸦片吸上了大瘾，而且公然歌颂
鸦片在精神上给与他的享受，造成种种"非人间"的乐趣。
汤普逊的父亲是医生，最初希望儿子成为教士，后来又希望儿子学医。
两者都不成，汤普逊所好的是文学和浪漫生活，在家中偷食父亲药橱里所藏
的鸦片烟膏，被父亲责问，发生口角，离家而去，从此过着一种流浪无固定
职业的生活。一九零七年去世，年仅四十八岁。他的鸦片嗜好终身未能戒除。
在十九世纪的英国，鸦片烟膏是被医生普遍使用的一种止痛剂和镇静
剂，因此间接造成了很多"瘾君子"。大诗人拜伦就经常将鸦片烟膏当作镇
静剂来服用，甚至埋怨效果不好。他在一八二一年的一则日记上说："我现
在已不似以往那样那么喜欢鸦片了。"他同妻子分居后，妻子清理他的日用
杂物，在箱子里发现了黄色读物外，还发现了一筒鸦片烟膏。
诗人雪莱也有鸦片嗜好，自称是为了医治头痛。薄命诗人济慈也有吸食
鸦片的习惯。不服用鸦片就精神不安定，无法执笔。他深为这种现象所苦，
曾一再在信上向朋友谈起此事。
有名的小品文作家兰勃，他的吸食鸦片，乃是为了医治伤风。《撒克逊
劫后英雄传》的作者施各德，由于经常胃痛，不得不服食鸦片。他自己表示
不喜欢鸦片，但是为了要执笔写作，不得不服用鸦片使自己获得休息。
小说家狄更斯的情形也是如此，为了要获得睡眠，往往临睡时要服食鸦
片。一八六七年到美国去旅行演讲，行箧里也携带了鸦片烟膏。
当时有名的女诗人勃朗宁夫人，在未出嫁以前，在少女时代，就由医生
给她服食过鸦片。后来嫁了勃朗宁，仍未能戒除这习惯，以致嫉妒她的诗才
的人为文指责她，说她的诗并非她的才华真正产物，而是靠了鸦片刺激所致，
正如马匹竞赛以前被注射兴奋剂以便取胜一样。
当然，除了英国以外，这时其他外国作家也有吸食鸦片的。因为追求官
能的享受正是十九世纪文坛的一种流行病态。在这方面，有恶魔诗人之称的
法国波特莱尔、美国神秘诗人爱伦?坡，都是染上了鸦片瘾的有名作家。